你是愿意付出適當的努力，
然后高高興興地在合適的位置上看演出，
還是愿意筋疲力盡，
在那個眾人欣羨的位置中酣睡？
01
他顯然還沒有從沉沉的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按斷床頭柜上的鬧鐘，但是他低估了自己前一天晚上所下的決心。很快，接二連三的鬧鐘聲響起，最遠的一個鬧鐘放在門口的鞋架上，不屈不撓地瘋狂大叫著。
他痛苦地捂住耳朵，渾身蜷成一團。終于還是猛地從床上坐起，掀開被子一路小跑奔向鬧鐘。按斷，光著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然后轉過身，慢吞吞地走向沙發上那一堆凌亂的衣物。
冰冷的秋衣貼到皮膚上的一刻，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徹底醒了。
一路小跑沖到車站，本想在車站旁邊的早餐車買幾個包子填肚子的。剛巧車來了，他想想遲到的后果，一咬牙還是向著車跑過去。
車窗沒有打開，里面又悶又熱，味道很不好聞，汗臭、口臭、女人的香水味……他被擠得前胸貼后背，感覺一顆心都快要被生生憋出喉嚨口。
沖進公司，剛好打卡。屁股在座位上還沒坐穩，總監已經過來招呼：“快，開會了！”
開會的內容是展示每個人的近期工作成果。還好，他熬到凌晨四點做出來的廣告樣片得到了總監的肯定。他松了一口氣，輕輕按著太陽穴，頭隱隱有些疼。
或許是昨晚只睡了兩個小時的原因吧，不對，這幾天每天都只睡幾個小時。
那又能怎樣呢？時間緊任務重，不完成手上的工作就面臨被炒魷魚的可能性，千辛萬苦才應聘進了這家萬眾矚目的大公司，要是灰溜溜離開，還不得被周圍的朋友笑話死？
如果熬下去，公司不但承諾給期權，還會有升職加薪的機會。據說有些公司前輩的年收入已是七位數。
只要能堅持到那一步，自己也算是在這座大城市里真的站住腳了吧。他想。
02
好不容易熬到一上午的會議結束。剛回到工位，桌上電話響了，是老板，讓他去辦公室一趟。
進門就被老板劈頭蓋臉地扔了一身的文件，原來是嫌他昨天寄給客戶的資料不是用印著公司抬頭的信紙打印的。他試圖解釋，說這件事其實沒那么重要，老板卻又是一頓大罵，他徹底沒脾氣了，規規矩矩聽完訓，整理好地上的文件，說我回去重做一份，這才脫了身。
從老板辦公室出來，已經過了午休的時間。他看了看表，午飯也泡湯了。嘆了口氣，頭似乎更疼了。
忙了半天，好不容易重新寄出了文件。總監安排的新工作又來了，下一部樣片的剪輯要求在兩天后完成。他說：“這怎么可能？這可是五六個人的工作量，我一個人哪里撐得下來？”總監說：“沒辦法，目前大家手上都有項目，對方又催得急，只能辛苦你一個人加加班，把這個片子趕出來。”
他說：“我真的做不到。”總監拍拍他的肩膀說：“年輕人，別懈怠。你才20多歲，正是該吃苦的時候。想要住別墅開寶馬，功成名就衣錦還鄉，不趁青春多玩命，怎么行？”
他說不出話來。和每次辯論的結果一樣，他乖乖接過了總監手上的帶子，走向了機房。
03
機房里的空氣比公交車上的還要渾濁，幾個伏在電腦前的同事在滿屋子濃烈的煙味中睡得昏天黑地。聽到門響，他們迷糊著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又扎進胳膊里睡了過去，顯然已經加班了幾天幾夜。
桌子上扔著幾個吃了一半的方便面盒子和一大堆橫七豎八的煙頭與厚厚的煙灰，隨便脫下來的鞋子也扔在一邊，他看著，有些壓抑不住的惡心。
抬起頭，機房的墻上不知道被誰貼了張巨大的白紙，上面用黑色的筆歪歪扭扭寫了6個大字：不成功，毋寧死！
這字終讓沮喪的精神振了一振，他努力吸了一口難聞的空氣，找了臺電腦坐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全神貫注地投入工作中，目光始終死死地盯著跳動的屏幕，不時移動著鼠標，眼睛已經干澀得有些發花。
有香味飄過來，有人在泡面。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湊過去打了個招呼，拿雙筷子草草扒了幾口，又回到電腦前繼續。
機房的窗簾拉著，沒人知道現在幾點了，耳邊傳來的始終是鍵盤敲打的聲音，偶爾回神也覺得周圍一片灰蒙蒙，恍惚著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看了眼手機，上面顯示他已經坐了40多個小時。
實在太累了。他直起腰扭動著頭部，骨頭發出咔咔的聲音，僵硬而酸痛，用手摸上去，肌肉幾乎糾結成一團。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多么差勁，上個月去看病，老醫生說他的頸椎和脊椎幾乎是50歲的狀態，警告他不能再用相同的姿勢長期坐著工作，必須每天堅持運動。他只有苦笑，在這座辛苦忙碌的城市里，能一路奔跑著上班的大概只有快遞員吧。
頭隨著頸椎又疼了起來，愈加劇烈。他閉了閉眼睛，吃下去的方便面仿佛就噎在喉嚨口，油膩膩的一大團，吞不下吐不出，難受極了。
自己能扛下來的，必須扛。他算著完成任務的時間，重新盯向電腦，想要把最后一部分片子剪完，卻無論如何沒有辦法集中精神。
不然就先上網看看別的，放松一下？
他按著太陽穴，無奈地打開社交網站，隨便點了一個朋友轉發的帖子，讀了起來。
04
帖子的題目很有趣，叫“別在最好的座位上沉睡”。
這是一位外國小說家寫的一個小故事。說的是有個小鎮上來了個馬戲團，招當地工人，聲稱做3個小時工作可以給一張外場的票，做6個小時就可以有內場的票，如果做滿一天，就可以得到一張最前排的黃金席位。
有一對窮人家的兄弟決定工作一整天來換取最好的票。于是他們開始了無比辛苦的勞動，搬運各種道具，爬上爬下搭建舞臺，只在中午分吃了一個冷饅頭。整整24小時不曾合眼，硬是靠著看馬戲的信念勉強堅持下來。
24小時以后，兄弟二人已經疲憊不堪，終于，他們拿到了兩張第一排正中間的馬戲票。
那個晚上，所有人都身著漂亮的衣服，神采奕奕地來看馬戲。兄弟兩人穿著滿是塵土的工作服，汗流浹背地癱坐在第一排。當精彩的馬戲開始時，在飛車的轟鳴聲、小丑的逗趣和觀眾們的笑聲掌聲中，他們實在抵抗不住洶涌而來的倦意，在歡樂的人群里沉沉睡去了。
文章的最后寫道：你是愿意付出適當的努力，然后高高興興地在合適的位置上看演出，還是愿意筋疲力盡，在那個眾人欣羨的位置中酣睡？
人活一世，到底是為了“位置”，還是為了“演出”？
05
他愣愣地看著電腦，只覺得身體某處被狠狠撞擊了一下。
屏幕微弱的光亮籠罩著視野中的一小處，他忽然發現自己仿佛被這一小塊光芒給死死禁錮住了。他想站起來，想逃跑，卻發現一點力氣都沒有。他想呼喊，想說我不要睡過去，搖醒我，但嗓子已經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終于撐住了桌子，緩緩站起身來，頭疼得幾乎要炸開。
抬起頭的時候，他再次看到了那幅字。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伸出手去，狠狠抓住了那張“不成功，毋寧死”。
用力一扯——
陳年的墻灰瞬間四濺，粉塵飄揚，破舊的紙張撲面而來。
他被嗆得后退了一步，只覺得身體已經僵硬得不屬于自己，撞上了椅子，踉蹌幾步，幸好站穩了，退到了門口。
門打開了，刺眼的陽光霎時籠罩了整個世界。他使勁閉著眼，腦子里都是茫茫的白。
周圍安靜無聲，緊繃的身體開始因少許的溫暖漸漸放松下來。
許久，他睜開眼，輕輕吐出一口氣。
轉過身，向著餐廳的方向慢慢地、一步步走過去。
飯香在風里飄近，人潮的笑聲漸漸地清晰起來。
一切還來得及吧，他想。
還來得及看完這一場精彩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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