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是遠近聞名的熱心腸,誰家有什么大事小情她都會主動去幫助。鄰居家的老父親去世了,她跑前跑后不說,還在一邊跟著掉眼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的父親呢。
在單位她也是一樣,主動承擔工作任務,為人友善,經常從自己家里帶好吃的給年輕同事,每逢新人報道,她都會帶著新人熟悉單位環境,領著去各處介紹。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人緣卻不太好,她所在的社區,很多人對她的熱心腸都是反應冷淡,并不情愿接受。
單位的同事們,一開始都覺得她好熱情好和藹,新人們都很喜歡她,可是時間長了,感覺又變了,對她避之不及。
她沒有壞心,真的一點壞心都沒,她只是覺得世界大同,全人類都是一家親,所以不必分彼此,有什么話都可以掏心窩子說,不需要藏著掖著的。她很自豪自己的這種性格,“我這個人,從來都不來陰的。”
鄰居小兩口結婚幾年沒孩子,她追著在后面送醫生的名片,“這個大夫治療不孕不育可好使了,去看看,保管你明年就能抱上大胖小子。”
對門老太太經常和她抱怨自己媳婦的一些瑣事,某天她親自上門,警告人家的兒媳婦要對婆婆好,“對老人不好,小心天打雷劈。”老太太當場就和她翻臉了,“有你什么事啊?”
有女同事的男朋友來單位找女朋友,女同事忙著,就讓男朋友在一邊等,她看見了,把人家盤問一番,跟查戶口似的。女同事回來聽到他們的對話,臉都綠了,“我們才戀愛幾周,你問這么多干什么?”
單位會餐,有女孩子減肥,吃得少,她偏給人家夾菜,“多吃點,你看你一點都不胖。”第一次對方吃了,第二次、第三次吃不下了,讓她別夾,她不聽,繼續。最后兩個人差點沒打起來。
到后來,單位誰家有什么事都得偷偷摸摸的進行,背地里用郵件或者QQ通知,最怕讓她知道,因為讓她一摻和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發現大家對自己都躲著走,她很傷心,“你們為什么這么對待我啊,我還不是為你們好?”她不知道是她的“熱情”讓大家不勝其擾,只能寧可連她能帶來的便利都不要了,只圖落個清靜。
女兒很無奈,“媽媽,熱心不是你的錯,你的錯就是太熱心了。”
2
老舍有篇散文,叫《一天》,記述了他某天寫作時間被各種瑣事擠占的現實。在這篇文筆詼諧幽默的文章中,他寫到了好幾個生活里的至親好友,是怎樣的令他無可奈何。
第一個是他的二姐。
正要動筆,二姐來了,求他給自己寫封信。他痛快答應了,“當然我是不忙,二姐向來不討人嫌,偶爾求我寫幾個字,還能駁回?”
結果二姐先開始討論給去信者叫什么名字,“在討論的進程中,二姐把她婆母的、婆母的外甥女的、干姥姥的、姑舅兄弟的性格與相互的關系略微說明了一下,剛說到干姥姥怎么在光緒二十八年掉了一個牙,老田說吃午飯得了。”
吃完飯,二姐又要去打個盹。他心里裝著事,想等二姐打完盹再寫,誰知道二姐一覺睡到三點半,“她很親熱的道歉,昨夜多打了四圈小牌。”信也不用寫了,二姐一會串門就能看到那位侄女婿的哥哥,面談就行。
第二個是他的仆人老田。
老田60多歲了,性格倔,認死理。巡警來調查戶口,老舍說自己是正月初一生人,讓老田轉告給巡警。
老田一聽,不服了,“他告訴巡警:他對我的生日頗有點懷疑,他記得是三月;不論如何也不能是正月初一。巡警起了疑,登時覺得有破獲共產黨機關的可能,非當面盤問我不可。我自然沒被他們盤問短,我說正月與三月不過是陰陽歷的差別,并且告訴他們我是屬狗的。巡警一聽到戌狗亥豬,當然把共產黨忘了;又耽誤了我一刻多鐘。”
晚上陪朋友遛彎回來,一天沒動上筆的老舍剛想抓緊時間寫上幾千字,誰知道打了個噴嚏,被老田發現了,“一定說我是著了涼,馬上就去倒開水,叫我上床,好吃阿司匹靈。老田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我要是一定不去睡,他登時就會去請醫生。”結果這一天就這么結束了,什么都沒寫成。
第三個他的朋友牛先生和牛夫人。
晚飯后,老舍正要開始寫作。牛先生帶著牛夫人來了,“老牛的好處是天生來的沒心沒肺。他能不管你多么忙,也不管你的臉長到什么尺寸,他要是談起來,便把時間觀念完全忘掉。不過,今天是和新婦同來,我想他決不會坐那么大的工夫。”
他忽略了牛先生的夫人和牛先生既然能結婚,就一定是志同道合的,“牛夫人的好處,恰巧和老牛一樣,是天生來的沒心沒肺。我在八點半的時候就看明白了:大概這二位是在我這里度蜜月。我的方法都使盡了:看我的稿紙,打個假造的哈欠,造謠言說要去看朋友,叫老田上鐘弦,問他們什么時候安寢,順手看看手表……老牛和牛夫人決定賽開了誰是更沒心沒肺。十點了,兩位連半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老舍的一天就是這么泡湯了,拜這幾位所賜。
每次我看這篇文章都會笑出來,尤其是寫牛先生和牛夫人這段,實在是太惟妙惟肖了。再好的朋友和親人,不懂進退,打擾了人而不自知,或者強人所難,硬性兜售自己的好意,都會給別人帶來麻煩。
3、
生活中,我們可能都會遇到那種低情商的人,明明是好人,或者你們是好朋友,可是相處起來,他做的好多事都讓你很難受,說不清楚地那么難受。
比如坐電梯,一下子的人,他上來了,發現了你,“哈,你也在呀?上次你喝醉了還是我把你扛回去的,改天請我吃飯,哈哈。”唰,所有人的眼睛都轉過來看你,大家上下打量著你,似乎在想象你喝醉了是什么樣的,羞得你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吃飯,他非得把自己喝過一口的湯給你,“喝一口,特別好喝。”你推辭,“不,不用了,我再要一碗。”他還挺慷慨,“何必呢,這碗給你喝了。”硬往你嘴邊送,你心里叫苦:“大哥,我不想喝別人喝過的東西,我有潔癖呀。”
每個人在社交關系中,都有自己的安全空間。這個安全空間就像電梯中人和人會主動保持間隔一樣,是因人而異的。
羞澀的人可能需要與外界保持較大的距離,才會覺得安全,外向的人可能更愿意和別人多接近一些。而一旦有人侵入了這個安全距離,進入了我們的警戒區,我們就會覺得不舒服。
比如朋友之間不是不能互相揭短,但要分時間地點場合,私下里怎么鬧都行,可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衣冠楚楚的擠了一電梯的時候,說這些話就太不得體了。同樣,關系夠鐵,喝對方一口湯一口水都沒關系,可是對方有潔癖,就不應該太過于你我不分了,否則,好心就變成了負擔。
很多好人人緣不好,常常就是因為沒有處理好人和人之間的分寸感,逾越了自己的本分,侵犯了別人的舒適區。
剛開始熟悉的朋友,不可上來就問人家結婚與否,有沒有孩子,收入如何,私人話題需要熟到一定份上才可以談。
第一次約會,就急不可耐的邀請人家女孩子到家里去,張口就叫老婆,那只能讓人覺得這個人膚淺、輕薄、猴急,不會起到任何加分的效果。
分寸感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東西。生活中,那些被夸高情商的人,你仔細觀察一下,其實都是能夠巧妙掌握好分寸感的人。他們不一定多么熱情,也不是刻意而為,可是他們知道如何說話和辦事才能使別人感覺到舒服。他們總是能夠了解別人的敏感點,并知道如何避免觸及這些地方。他們沒有指手畫腳的壞毛病,尊重別人的選擇。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有一種妥當的安全的被保護的感覺。
只有高情商,才能讓好心、善意得到好結果,而情商低的人,總是在不合適的時間和不適合的地點,說了不合適的話,做了不合適的事情,破壞了分寸感,給人添堵。
可你又無法怪他們,因為他們也是好心,人不壞呀,于是到最后,你只能自己憋屈著,躲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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