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經歷艱難時刻的時候,總喜歡用“我的世界崩塌了”來描述。在聽別人給我們講述那些艱難時刻的時候,我們聽到的也是同樣的表達。
這個表達本身其實不存在什么毛病,每個人在自己情緒極端痛苦的時刻,都會覺得自己心中構建的那個大世界轟然倒塌了。因為沖擊來得太快,如同海嘯而過,來不及平和下來。
我經歷過很多所謂“世界坍塌”的時刻,到后來才漸漸接受,我們原本的那個世界,并不是我們所處的真正世界,那只是我們自己在現有領悟的前提下構造出來的角落之地。
01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世界是由我的父親構造的。
他年輕的時候經常出差開會,所以我就成了他的跟屁蟲——在會議室里聽大人們慢悠悠地做報告,觀察他們在酒桌上演繹一場大人世界里的社交……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安全的,每個上學的路上,父親騎著自行車,我坐在后座椅上迎風而過。我的前方一直有一個人,那個山一樣的男人。即使遇上下雨天也不會擔心,他一定是那個為你遮風擋雨的人。
這種安全感,我覺得大部分人的童年里都經歷過。至于每個人心目中世界坍塌被撕裂的那個口,大部分也是從父母身上開始的。
有些人發現父母的能力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偉大,這是自己產生懷疑的第一步。再后來,可能是發現了父親的出軌,母親的一些不堪往事,你會覺得,這兩個高大的人物形象,并不如你世界里的那般清白。
以前讀很多的青春小說,所有心事敏感的孩子,都是因為父輩的些許骯臟秘密,被嚇壞,被震驚。那個年紀的孩子,哪里說得上釋懷,就連說服自己接受都是一種奢望。
我在初中時候,班上開始有了這些奇怪的小孩。
那個時候的他們看起來就是壞孩子。學習不用功,自習課也不安分,拼命地想談一場場戀愛,夜里想要翻墻逃離學校。
記憶里有個女生,上自習課的時候一直在搞小動作,同學習以為常、默不作聲,于是她更加肆無忌憚,終于班主任忍無可忍,提出讓她離開教室。
女生用了自己當時可以喊出來的最大聲量,說:你想要我怎樣,你們大人想要我怎樣?我是個沒有人要的孩子,我為什么要乖乖聽話?
安靜的自習課里,幾乎整棟教學樓都能聽到她的嘶喊聲。
那一夜過后,女生被送回了家。也是那一次過后,我有意無意地打聽到一些消息,誰的爸爸在外面養了小三,誰的父母離婚了,誰是跟爸爸生活,誰是跟媽媽生活,還有誰是跟奶奶在生活。
這些每日一點點積攢起來的消息,在很多年后,居然給我提供了第一筆關于人生警示的素材:沒有誰的生活是容易的,各色的不幸背后不過都是一樣的痛苦——不得圓滿。
最近又聽到那個女生的消息,前些年,她成了家,依舊好吃懶做,麻木過活。于是丈夫跟她離了婚,女兒也判給了父親。什么都沒有變,如今的她,亦如她當年的母親。
02
西方人的教育理念里,會把小孩當成平等的大人角色。父母離婚,會告知孩子“我們大人不相愛了,可是我們是愛你的”。他們會身體力行,在各自有了家庭生活之后,也會定期為了這個孩子相聚。
可是在我們的傳統教育思維里,一個母親要是恨極了一個男人,就會連帶恨自己跟這個男人所生的孩子;一個男人要是遭遇了妻子的叛變,他會順帶報復這個孩子。
孩子的角色,如同一個附贈品,沒有獨立的人格和應有的尊重,浮萍般小心翼翼地活在這一場烽煙四起的家庭戰場里。
倘若我們一早就接受這個世界的不堪層面,我們愿意在圓滿的表象間隙中撕裂開一個小口,那么后來的故事也不至于那么讓人恐慌而無法收拾。
就如同當年那個自習課聲上聲嘶力竭宣泄自己委屈的女生,在后來的日子里,我突然開始對經歷過的家庭破裂,有了一點愿意去面對的勇氣。
那時候我也是個年少的孩子,我只會在夜里哭,害怕他們會分開,害怕他們拋棄我。可是哭了很多個夜晚之后,我倒是平靜下來了,我開始思考我要跟誰一起生活。
更重要的是,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告知我:這不能成為自我墮落的理由,我之前那些努力獲得的好成績、好朋友,好的人生回憶,并不代表在這一關里就被全盤否定了。
那一次過后,我突然變得勇敢,面對父母的爭吵也不再畏懼。再后來,遇到父母能力以外的事情,我居然開始因為他們這份力所不能及,反而有了一丁點詭異的慶幸——你看,他們并沒有那么無所不能——那么也就意味著,我的世界也不值得被他們的人生變化而摧毀。
03
我的獨立意識構造,一方面來自生活具體的壓力,而更重要的另一面則是來自自我暗示——我的父母并不知道,在很多年以前的那個夜晚,他們之于我的希望之光、信仰之山,那個可以依靠的世界,早就坍塌了。
坍塌之后的人生并不容易,你要一步步說服自己,在后來漫長的讀書生涯里,依靠他們的經濟支持,完成學業,拿到進入這個社會的資格證,繼而獨立經營自己的生活,讓自己從不安過渡到平和。
這一切只是為了完成一件事——我想要證明的是,美好世界坍塌的后時代里,你依舊可以有相信美好、追尋美好的能力跟資格。
這個道理我很早就明白,所以在后來人生的難題中,我不會輕易把自己上升為那個被拋棄的可憐之人。
這種自我意識跟具體的形式沒有多大關系,即使你是那個被分手的人,你是那個面試中被刷下來的人,我都覺得這不是天大的事。
即使那一階段你覺得那是天大的事,可是如果你在很多年以前就如我一般,經歷過主動選擇跟父母斷奶的階段,走出以父母、以那個小家、以那些狹隘的世界觀所構造的世界,那么在往后的日子里,你所要經歷的,最多不過就是磨煉,而不至于是坍塌。
死過一次的人,是不會再畏懼死亡的。我所表達的這份死亡,是我們要去主動經歷一場精神層面的坍塌,這個主角就是你的父母。再后來,這些主角會延續到你的朋友、你的愛人,以及你的孩子。
當你開始愿意接受他們的平凡,或者庸俗,開始接受生而為人的課題本就是難得圓滿,那便是我們重生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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