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醫(yī)生，隸屬于中國援助非洲某國的醫(yī)療隊。在一個叫阿拉比旺的地方，我已經(jīng)工作了三年。我工作出色，并且很快學(xué)會了當(dāng)?shù)氐恼Z言。
這天我接到指示，一個叫拉賈爾的村子可能爆發(fā)了傳染病，要求我去調(diào)查疫情。在我們醫(yī)療隊，執(zhí)行這樣的任務(wù)是家常便飯。我二話沒說，帶上我的助手兼司機——當(dāng)?shù)厝丝伎耍_著一輛敞篷吉普車就出發(fā)了。車開出醫(yī)療隊營地的時候，兩名全副武裝的政府軍警衛(wèi)坐到了我們的后座上，他們是奉命來保護我的。在拉賈爾村一帶，政府軍和叛軍的勢力范圍犬牙交錯，如果沒有武裝護衛(wèi)同行，到那兒去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此時正值阿拉比旺的旱季，到處是一片枯黃，顯得死氣沉沉。去拉賈爾村要經(jīng)過一片沙漠，汽車進入沙漠不久，我就發(fā)現(xiàn)前面的沙丘上有一個黑點，駛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個人。那人伏在沙丘上一動不動，顯然是昏過去了。我大叫停車，兩個警衛(wèi)拿著自動步槍，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人，用槍托把他翻了過來。我上前一看，這是一個十五六歲的黑人少年。他雙目緊閉，嘴唇干裂，右小腿腫得發(fā)黑。我檢查了他的傷口，傷口小得幾乎看不出來。“是毒蛇咬傷!”我果斷地說。打開藥箱，我麻利地給他注射了一支抗蛇毒血清，又給他灌了些清水。
不一會兒，少年醒了，輕輕地呻吟起來。我要求帶上他——在這酷熱的沙漠里，我們要是丟下他的話，他可就死定了。但是兩個警衛(wèi)不同意。他們嘟噥著說：“這兒前后都沒有人煙，誰知道他是不是叛軍的探子?”
我們正在爭執(zhí)，考克突然叫道：“糟糕!昨夜的一場沙塵暴把去拉賈爾的路標(biāo)都淹沒了，在沙漠里迷了路可不是鬧著玩的，我看我們還是回去算了。”我不同意：“拉賈爾村的村民還等著我去治病呢，如果真是很嚴(yán)重的疫情，那可能意味著全村人的性命都受到威脅，咱們還是邊探路邊走吧。”這時，那少年突然開口了：“我就是從拉賈爾村來報信找醫(yī)生的，我們村里有很多人病得很嚴(yán)重。我知道有一條路可以更快地到達(dá)拉賈爾村，剛才我就是從那條路來的，沒想到被毒蛇咬了……”
我們大喜過望，忙把少年扶上車，按照他指示的方向前進。車開了好長時間，前面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村莊。考克疑惑地說：“不對呀，拉賈爾村我去過，這里不是拉賈爾!”我正要詢問那少年，四周突然響起了爆豆似的槍聲，子彈“嗖”地掠過我的頭頂。兩名警衛(wèi)悶叫一聲，來不及還擊就栽下車去。
等我抬起頭來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兩名警衛(wèi)已經(jīng)被打死了。我、考克和那少年都成了叛軍的俘虜。我和考克用當(dāng)?shù)卦捪蚺衍姳砻魃矸荩墒桥衍姎g呼著，還不停地對天鳴槍以示慶祝，震耳欲聾的槍聲中，根本沒人聽清我們說的話。這時，令我難以置信的一幕發(fā)生了：叛軍們把那少年拉了過去。我開始以為他們會傷害他，可沒想到他們卻把他抬起來，拋向空中，接住，又拋上去，嘴里還瘋狂地喊著：“托托，托托！”這時我才明白過來。兩名警衛(wèi)的擔(dān)心沒有錯，這個名叫托托的少年真是叛軍的一個奸細(xì)，是他把我們引進了叛軍的營地!
我和考克被反綁著雙手押進了村子，而托托像個英雄似的走在前面，接受著叛軍們的歡呼。這一幕讓我的心直往下沉。我知道在阿拉比旺這個地方，很多少年被叛軍擄去，培養(yǎng)成嗜血的殺手，他們往往冷酷無情，毫無人性可言。落人這群冷血殺手手里，我們的命運可想而知。
因為抓我們有功，托托得到了叛軍首領(lǐng)的獎勵，獎品竟然是一支擦得锃亮的AK—47步槍!
殺人游戲開始了!他們給考克松了綁，指著一條長長的巷子讓他跑。考克驚恐地?fù)u著頭，一個叛軍抬手就是一梭子彈，子彈打在考克腳下，塵土四濺，考克嚇了一跳，沒命地跑了起來；考克跑出二三十米后，托托開槍了，也許是剛學(xué)會打槍，他連開了幾槍都沒有打中，眼看著考克就要跑出那條巷子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這時，一個叛軍奪過了托托的槍，一梭子彈就撂倒了考克。我知道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我恐懼到了極點。果然，托托拎著他的AK—47走到了我面前，舉槍瞄準(zhǔn)了我，他一定是想把剛才沒打中考克的一腔怨氣都發(fā)泄在我身上。我想起了遠(yuǎn)在祖國的親人，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不想就這樣死去，可我卻只能閉目等死!
突然，我聽見托托大聲說：“這個外國女人是個醫(yī)生，她治好了我的傷，咱們把她留下來，興許有用!”叛軍們發(fā)出一陣噓聲，但最后他們的首領(lǐng)還是同意把我留下來了。
我被帶進了一個有著殘破土墻的院子。院子里堆了一些裝糧食的麻袋，還拴著一匹用來運東西的駱駝，這顯然是叛軍的“后勤部”。
我一走進院子，立刻有一群孩子圍了上來。他們有的對我扮鬼臉，有的向我吐口水。這群孩子大的和托托年紀(jì)差不多，小的可能還不到十歲。令我震驚的是，他們身上都有傷，并且都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有的傷口感染了、流著膿水、散發(fā)著惡臭，還有幾個是缺胳膊少腿的殘疾兒。
“看見他們身上的傷了嗎?這都是因為他們想逃跑或者完不成任務(wù)而受到的懲罰，我今天要是不把你們引來，我也會受到這樣的懲罰。”托托冷冷地說，“要是你想逃走的話，下場比他們還慘。”
叛軍毒辣的手段我早有耳聞，剛才又親眼看見了他們是怎樣處死考克的，可是當(dāng)我面對這群傷痕累累的孩子的時候，仍然感到不寒而栗。孩子是國家和民族的未來，阿拉比旺，你還有未來嗎?
因為環(huán)境的影響，這群孩子大都心理扭曲，他們最喜歡惡作劇，甚至毫無理由地傷害別人。比如往別的孩子已經(jīng)做好的飯菜里撒沙子，以讓他受到殘酷的懲罰。我這個被當(dāng)做俘虜抓來的“外國女人”理所當(dāng)然地成了他們惡作劇的對象。有時我正蹲在那兒揀他們挖回來的野菜(這是我的工作之一)，脖領(lǐng)里會突然被放進去一只活蹦亂跳的蜥蜴之類的活物，我被嚇得又叫又跳，他們就會得意地拍手大笑。
托托顯得比他們更成熟，也更冷漠。他拎著槍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那群孩子戲弄我，鬧得太過分的時候他才干涉一下，通常是一槍托拍在某個孩子的屁股上。也許是因為他比這群孩子大一點，也許是因為他手中有槍，其他孩子都怕他，他儼然是這兒的“首領(lǐng)”。
在度過了最初的恐懼之后，我開始平靜下來，試著和這群孩子溝通。我給他們治傷(幸好我的藥箱還在)，很快，那幾個傷口感染的孩子就痊愈了。孩子們對我“神奇”的醫(yī)術(shù)佩服不已，我還把國內(nèi)孩子們玩的游戲教給他們，他們也表現(xiàn)出很大的興趣。慢慢地，他們對我沒有惡意了，也不再捉弄我。
能夠讓這群“小叛軍”接受我，并且?guī)Ыo他們好的影響，我不由得有點小小的得意。我知道醫(yī)療隊和政府軍肯定在焦急地尋找我，我也經(jīng)常想到逃跑，但是我也很清楚，院子的土墻外就是叛軍的大本營，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待在院子里要安全得多。
就在這時，發(fā)生了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這一天，我正在揀菜，托托走了進來，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看得我心里發(fā)毛。我抬頭正要問他有什么事，他卻突然跨前一步，一把揪住了我的頭發(fā)，另一只手把我掛在脖子上的護身符扯了下來。“這個護身符，你從哪里弄到的?”他惡狠狠地問。
我看了一眼那個用野豬的長牙雕刻成的護身符，說：“這是一個叫娜莎的小女孩送給我的。她得了很嚴(yán)重的瘧疾，病得快不行了，我治好了她的病，她就從脖子上取下這個送給了我，說可以保佑我平安。”
“你胡說!司令說過，你們這些外國人到阿拉比旺來，就是為了幫助政府軍屠殺我們、掠奪我們。這個護身符，一定是你殺害了娜莎才搶到手的!我后悔那天沒一槍斃了你，我現(xiàn)在就宰了你!”托托的眼睛里燃燒著仇恨，他取下背上的槍，“嘩啦”一下上了膛，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我。
恐懼掠過我的心頭。突然，我的頭腦里掠過了一絲亮光，我急切地說：“托托，請你冷靜下來。娜莎對我說過，她有個哥哥被叛軍掠走了，是你嗎?對了，我是中國人，我是來幫助你們的。”
“你是中國人?”托托驚訝地說，他的槍口垂了下去。突然，他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掏出了一枚毛主席像章，“這是我祖父留給我的。他常說，中國人是好人!你真的是中國人?”我肯定地點了點頭：“我是中國人，我的父親也曾經(jīng)到非洲修過鐵路。請你相信我，你的妹妹還活著。中國政府在你們村子附近援建了一所學(xué)校，你妹妹就在那里上學(xué)。還有你媽媽，她經(jīng)常到醫(yī)療隊來幫忙，她們每天都盼望著你回去呀!托托，你也應(yīng)該回去上學(xué)。”
“啪”的一聲，托托的槍掉在了地上，他的眼里涌出了淚水，他畢竟只是個孩子呀!我張開雙臂想要擁抱他，但他卻遲疑了一下，拾起地上的槍跑了出去。
此后一整天，我都沒有看見托托，問那些孩子，他們也說不知道。第二天早上，托托回來了，但沒有和我說話。背著我，他和那些孩子在小聲地嘀咕著什么。從那些孩子們臉上的壞笑來看，他們好像在策劃什么惡作劇。
我剛從院子里拎了一桶水進來。突然間，托托和那群孩子一擁而上，把我摁倒在地。他們給我套上了一件破麻袋做成的“衣服”，在我的臉上涂上鍋灰，在我的身上粘滿羽毛，還給我戴了一頂怪里怪氣的花冠，然后把我架上了院子里的駱駝。我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了他們惡作劇的對象，我不敢反抗，畢竟，我是他們的“俘虜”。再說，如果不小心激怒了這群心理扭曲的孩子，他們可能什么都干得出來。托托猛地在駱駝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駱駝小跑起來，孩子們跟在后面追著，拼命往我身上吐口水、扔石子和爛菜葉。我伏在駱駝背上左躲右閃，身上滿是臟東西，十分狼狽。孩子們一直在興奮地叫著什么。我費了好大勁才弄明白，他們叫的是“女巫”。原來，我竟然被他們當(dāng)做了游戲中的巫婆!駱駝跑出了院子，孩子們在后面追著。院子里的叛軍們先是吃了一驚，然后都哈哈大笑起來，有的還為孩子們這別出心裁的惡作劇鼓掌叫好。
就這樣，駱駝馱著我跑出了叛軍的營地，門口的崗哨也笑得前仰后合，跑出大門大約兩三百米，在孩子們的一片喧鬧聲中，托托突然悄悄地對我說：“你騎穩(wěn)了，控制好韁繩，一直往東，就可以到達(dá)政府軍的地盤。駱駝上的皮口袋里有我給你準(zhǔn)備好的食物和水!他們的汽車都被我做了手腳，追不上你的!”
原來孩子們是在用他們獨特而巧妙的方式營救我!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托托用槍托在駱駝屁股上打了一下，然后舉槍扣動了扳機，子彈從我的頭頂掠過，受驚的駱駝狂奔起來，很快，孩子們就被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了后面，只有托托的槍聲仍在我身邊響著，仿佛是在為我送行……
半路上，我碰到了正在尋找我的政府軍車隊，他們把我救回了醫(yī)療隊。休養(yǎng)了一段時間，我又開始了工作。我?guī)缀趺刻於荚趽?dān)心著托托和那群孩子，放走了我，他們會受到叛軍的懲罰嗎?想想那些被砍去手腳的少年，我的心緊縮起來。
這天早上，我?guī)е壬诖逵谕馍⒉健０⒗韧倪@個旱季似乎特別長，到處仍然是一片枯黃，沒有生命復(fù)蘇的跡象。突然，娜莎指著遠(yuǎn)處興奮地叫道：“哥哥，哥哥!哥哥回來了!”我抬起頭，驚訝地看見托托帶著那一群孩子正向我們走來!
我和娜莎迎了上去，托托扔下手里的拐杖，撲到了我的懷里。我心疼地問：“托托，你的腿怎么了?”托托抽泣著說：“政府軍和叛軍打了一仗，我們乘亂逃了出來。沒想到有人追我們，’我們只好冒險穿過雷區(qū)逃回來……”
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就在這時，天空中滾過一陣悶雷，阿拉比旺的雨季，那個令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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